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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酒店的第一天,女孩子们被关进会议室做培训,讲课的客房部经理是个线条简练的少妇,长眉赭唇,短发西裤,细腰长腿,进门就把教鞭敲得嘎嘎响:

“前台不可能给没经验的实习生,前台接待和客房服务的学生两两搭配,统一到客房部,表现好可以调楼面台班,做到台班才可能去前台。”

紧接着从礼仪标准到客房卫生讲了一整天,造句短促语速飞快,女孩子们记得手忙脚乱,蜜蜡干脆默记,边听边在笔记本上随意地画,结果本子上只写了两行字:

“进撤铺洗补吸检”(房间清扫操作程序的最简式),

“排班不化妆的罚款”。

酒店大得像迷宫,三十多个女孩子被平均分在贵宾楼、国宾楼的八个楼层,就像水族箱里撒进了一撮盐粒子,顷刻融消,几个月间,同来的女孩子只偶然见到两三个,低头抬头能见的,除了带班服务员程式化的笑容就是客人流水一般的脸孔,蜜蜡觉得甚至连自己都找不到自己了。

只有同组的女孩子可以朝夕相处,于是逐渐成了患难与共的伙伴。

蜜蜡一组的女孩子叫做月长,和金发晶同班,却从没听金发晶提过,蜜蜡猜是因为她太平凡了,果然,这女孩子从外貌到性格都很平淡:眼皮有些肿,头发松松地挽个髻,语不惊人,笑容不多又不少,连一举一动都概括不出任何特点。

人太折衷就相当于为自己隐了身,蜜蜡觉得月长正是这样,走进人群就会淡成一抹影子。

月长的家在一个蜜蜡没听过的村子,父兄祖辈是长年看着星星下地、熄了灶火就上床的。

月长告诉蜜蜡,村子里还没人考出来过,她是在一张经年的碎报纸上看到学校广告的,入学通知到时父母已给她说好了人家,好在月长爸是村长,家里在村子数得上,学费也不很高,月长才有机会来到这里。

月长的志向是能留在外面,因为她“不想嫁在村里”——蜜蜡心底对那种“茅檐低小,溪上青青草”的生活是向往的:养一窝鸡种几畦豆,守个一脚泥巴的黑粗汉子,白天给他做饭,晚上和他睡觉,决不能说这不幸福——所以蜜蜡自然而然地把月长这句“不想嫁在村里”引申为“想嫁在城里”,不免对月长有几分不喜欢,好在月长勤快,整理客房总抢着来,也是个爱干净整洁的姑娘,两个女孩子相处得还好。

但蜜蜡因为月长自己都鄙视自己出身而别扭着,而且相处久了,渐渐发现月长很耐人琢磨:农家女该纯净透明地和玻璃一样,可月长为人有些支吾,好像漆黑里透过窗纸看月光,虽也亮,却不免清冷,所以总是和月长不能推心。

后来月长帮了蜜蜡,两个人有了机会把心里话说一说,蜜蜡才发现原来月长这样平凡的人,心里身上也会埋藏些秘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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